此刻时分,瑞贝卡的面庞上,也罕见地显露着不堪重负的苦楚神情。

  那是当然的事。

  面对南丁格尔这种程度难以预判的攻击,即使是她在全神贯注地捕捉着钢丝匕首轨迹,尽力抵挡的情况下,依旧显得捉襟见肘。

  昏黑的雪夜之下,只有微微闪亮的钢丝攻击方向完全难以辨认。

  乃至在她强撑着抵抗之时,被立功的诱惑冲昏头脑的几个糊涂蛋,提着刀上来想抢先摘掉她的首级,却先她一步被这无差别攻击割开了咽喉。

  “真烦呐……”

  就算以谨慎的姿态尽力回避着攻击,背后女骑士突袭的风声再一次呼啸而来。

  应对前方的南丁格尔的攻击,就已经要全神贯注,至于身后势大力沉的重枪,如果被击中当然也是毫无疑问的必死。

  瑞贝卡恨恨地咬紧嘴唇,刀锋在钢丝上擦出一连串的火星,忍着身上又一道被划开的伤口回身抵挡,却再度被骑枪击退,嘴角流下血来。

  划痕累累的弯刀拄在地上,瑞贝卡喘息着抹去嘴角血迹,盯着已经发花的视野里对方逐渐逼近的模糊身影。

  她听到朦胧中,闷雷般的嘈杂马蹄声传来,但此刻昏沉目光中只有南丁格尔晃荡着匕首缓步逼近的身影,她咬一咬牙,喷出一口血沫努力挺直身体,涣散中的目光才回到现实。

  不知何时,身边已经包围了层层叠叠全副武装的士兵。

  霍兰德率领的禁卫军已经涌进了皇宫,面对数千军容严整的精锐之师,此刻宫内各处调令不一的卫队已再无人能与之抗衡。

  只剩下此刻在皇宫中心召集官员与卫队的艾瑟亚,那是最后的希望了。

  无数手持刀枪杀气腾腾的目光,紧盯着包围圈中孤身一人的自己。

  她回过身来,只见到身后的部队让开一条道路,簇拥着身披金甲的霍兰德缓缓骑马出列。

  终于到了一切的最后时刻了吗?

  瑞贝卡颤抖着着多处负伤的身体,然而那一直未曾动摇的平淡目光,这一刻依旧不卑不亢地直视向他。

  艾特薇提着长枪,拨马回头侍立在霍兰德身边,南丁格尔也不急着出手地旁观在她身后。

  然而瑞贝卡仿佛无视这山穷水尽的绝境般,淡淡发问。

  “二殿下,是来谋反的吗?”

  “是来护驾。”霍兰德高昂着头,面色冰冷,似乎毫不在意自己手下杀气腾腾的表现,面无表情地回答。

  瑞贝卡哧地轻笑一声,四周虎视眈眈的杀气目光聚拢在她身上,无声在肃杀中等待着霍兰德决断她的生死。

  护在霍兰德身前的艾特薇,胯下战马躁动不安地原地刨踏着,手中长枪已时刻指向了她。

  霍兰德沉默着,目睹着她独自立于重围的身影,看向的目光却又有些复杂,在这一刻他曾无奈地想到,这个身陷重围却尽忠到了最后的人,忠于的却是自己的九弟,而不是此刻兵变逼宫的自己。

  心中自嘲着造化弄人的霍兰德,犀利的目光直视向她。

  “瑞贝卡,你若投降,我可免你一死。”

  瑞贝卡笑了,她轻轻擦掉嘴角的血迹,就像是平常的闲聊一般回答。

  “二殿下,请相信我这句话。你不会成功的——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,那一切都与你无缘,那里的一切,你都永远无法染指半分。”

  霍兰德的眼角轻微抽动一下。艾特薇已暴躁的大叫着,提枪纵马猛冲而来。

  “二殿下!和这家伙费什么口舌,想死就成全她!”

  披甲战马踏出凶猛的轰鸣,艾特薇怒吼着挺枪上前,纵马狂奔着长枪直指瑞贝卡而来。

  锋利的枪尖飞速逼近那染血的面庞,然而此时此刻,那喘息着的清秀脸庞上,却一如既往只有生死置之度外的淡然,面对狂叫冲来的艾特薇,轻轻开口。

  “那你就看着好了,看着我向你证明这一切。”

  “废话少说,给我去死吧!”

  面对艾特薇张狂的怒吼,她只是轻轻举起了刀,疲惫的身体深吸一口气,目光再次猛然凝练起来。

  “来吧!”

  这一刻,疲惫喘息着的瑞贝卡,在枪锋逼近胸口的前一瞬间发出怒吼。

  挤出全身的力量挺身站起,看似已筋疲力尽的纤细身体,再度竭尽全力释放出凶猛的爆发力,旋转身体避开正面的枪尖,迸发出的力量猛然一脚踢在长枪侧面。

  艾特薇手中,那一往无前的凶猛长枪,已控制不住的攻击方向偏离了,一枪透进身后的大树。

  并且收不住的战马还在前冲,在重甲骑士狂奔的恐怖冲击力下,不堪重负的枪杆终于咔嚓一声断折开来,如钢铁巨兽般的重骑兵人仰马翻栽倒在地。

  “混,混蛋……”

  艾特薇惊恐地骂着。

  坠马倒地的披甲骑士,惊慌地笨重挣扎着想要爬起来,伸手去拔腰间的剑。

  但沉重甲胄限制了她的动作,还未来得及爬起身来,她本料想中强弩之末的瑞贝卡,身影已如风般踏步瞬间到了面前。

  “我提醒过你的,艾特薇。”

  在惊怒交加的女骑士眼中,倒映出此时依旧平淡的清澈眸子。没有给她机会,刀光闪过,喷着鲜血的人头滚落地上。

  “你这家伙,还差得远呢。”

  无数张目结舌的惊骇目光,聚集望着中央提着沾血的柳叶刀,微微喘息面上却依旧毫无动摇的瑞贝卡。

  骑在马上的霍兰德扬着下巴,俯视着的那一双凶猛虎眼中,掩盖不住地露出复杂的欣赏,又在那漫天鹅毛般的飘雪中流露出些许的悲哀。

  如果自己没有走到这一步,如果他没有被安排这样的命,面对这个为父皇,为九弟坚持到了最后一刻的少女,自己是不是应该感谢她所做的一切?

  但是现在,一切都改变不了,也回不了头了。

  “南丁格尔,她交给你了。”霍兰德冷淡说着。“能做到的话,你就尽力试着活下来吧。虽然与你为敌,但还是感谢你能忠于我九弟。”

  南丁格尔原本甜美的粉色眼眸中,此刻不满的阴鸷目光投向他,显然不满意霍兰德没有率兵围攻只让她一人动手,但霍兰德看都没有看她一眼。

  他拨马带着整队齐发的禁卫军,头也不回地向着黄金塔的方向开去。

  雪花飘洒在皇宫广场的上方,艾瑟亚深吸一口气,面容肃穆的看着面前聚集的人们。

  每一个人的脸上,都交织着紧张,犹豫,恭敬,期待等百感交集的表情,但此刻他们无一例外地汇聚在自己面前,每个人或坚定或迟疑不一的目光,无一例外地倾注在自己身上。

  只有在这一刻,他理解了父皇那句话的意思。

  不管是发自内心忠于他的,还是形势所迫投奔他的,此时此刻,这些在混乱的皇宫中随着召集汇聚而来的人,不管出于什么目的,此刻他们的仰望的双眼之中,都只有立于中心的那一个身影。

  现在,每一个人都膜拜仰望着自己,倾注着对于领袖无条件的崇拜,相信自己会带领他们走向希望。

  源源不断的人汇入自己的队伍。

  有卫队统领,亲卫长官,各级官员,在混乱中失散了的的亲卫士兵,甚至皇宫内的女仆和侍从们。

  他们之中不少的,甚至还是曾经的太子党,在一两天之前还在与自己为敌。

  但现在,在亚伦身死党散之后,无处可去群龙无首的他们,在面对往日和太子水火不容的二皇子势力威胁下,也在纷纷忐忑不安中前来投奔自己的队伍。

  面对这些曾经的敌人,艾瑟亚来者不拒地全部接纳,随着消息传出和手下卫队奔走宣传,一片混乱的皇宫之内,越来越多的人自发地都向着这里汇集而来。

  为了做到这一切,我需要不拘一格地吸纳一切。

  有目的地引导所有能利用的力量,悉数化为手中如臂使指的棋子。

  不管各种来历,有何目的,都要包容地握于掌控之中,只有这样,我才是所有人的皇。

  就是因为这样,原本势单力孤的自己,借助长年党争的矛盾接手太子党,反而将曾经的敌人化为了助力。

  但这样还不够。

  此刻能动用的武装力量仍寥寥无几,大多数的卫队在神母教的煽动下早已失控,面对即将进逼皇宫的禁卫军根本无从抵挡。

  艾瑟亚呼吸着冰冷空气低头沉思着,任凭身边的女仆为他掸去肩上落雪,披上绒毛斗篷。

  他转向胡泽凝重发问:“如果要调动城防部队入援抵抗禁卫军,做得到吗。”

  “在上次帝都叛乱之后,为稳住两位皇子,先皇被迫撤换了部队长官,原本的元帅戈宾已被革职。”胡泽面露难色地回答。

  “现在控制帝都除禁卫军外驻军的,是城防司令尼德瑞斯。此人平时举动……于皇子党争中态度模棱两可,是个倾向不明的中间派。先皇可能正因如此,为平衡局势才任命他。只是此时情势下他会倒向哪边,就实在没人说的准了。”

  艾瑟亚紧皱着眉头,仰头望着雪花飘洒的漆黑夜空沉思。

  眼下看来,的确是别无良策的困局,即使梅拉尼的死稳住了霍兰德与神母教,让他们没有直接主力强攻进城,但目前逐渐开近皇宫的禁卫军大队,同样不是现在的兵力能对付的。

  守恐怕是守不住的,突围而走更不可能,等霍兰德登临黄金塔龙袍加身,自己能跑去哪里呢?

  “还是要守。”艾瑟亚咬着嘴唇低头,从牙缝里挤出话来。

  “黄金塔不能让出来,若被敌人得到,那就万事皆休。至少这一点是现在毫无疑问的。”

  他凛然的坚定目光不再动摇,抬头扫视,此刻那双眼中一视同仁,不管哪一个人,投向他们的都只有希冀。

  “诸位,若同意谋划的话,就请助我一臂之力吧。”

  环绕四周的人群,齐齐下拜,没有半句异议地马首是瞻齐声回答。

  “臣等谨遵九殿下差遣——”

  “好!”艾瑟亚咬牙赞道。

  “事不宜迟,趁禁卫军还未涌入这里,我们抢占先机,先行夺取黄金塔,用父皇的传位遗命和权杖,正式登基即位鸣钟宣告全城。黄金塔后园那里皇宫地势很高,咱们依山设防,层层阻击,就算人数劣势,一样可以抵挡对方攻势。”他目光灼灼地慷慨陈词。

  “而且禁卫军本就是帝都防卫部队,虽然由二皇子统属,登基宣告一出,他们怎会心甘情愿跟着霍兰德谋反,冒着大罪攻打黄金塔?钟声一响,对方的军心必定动摇,守住就更容易了!”

  “没错。就算没有命令,随着黄金塔内登基钟声的敲响,帝都周围的驻守部队也会得到消息,二皇子若还冒着众目睽睽攻塔造反,未免也太大胆。”胡泽点头赞同道。

  “到那时,就算没有命令,应该也会有队伍自发地前来勤王护驾,内外夹攻之下,平叛就不难了。”

  艾瑟亚点点头,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,一时更加振奋提神了些,全身细胞都在大事临头的紧张激情中躁动起来,只觉热血沸腾。

  他威严地大声询问:“兵力人数清点如何?”

  先前投奔他的太子亲卫长,亲卫队长沃尼贾当先出列,单膝下跪回答:

  “九殿下,目前此处全员清点,官员仆役卫兵共计已有千余,其中能战之兵,八百人左右!”

  “八百人吗。虽然人数较少不是禁卫军对手,但控制黄金塔并布设防线,还是勉强够用的。”胡泽捋着胡须沉思回答。

  但此时艾瑟亚却不忙着指挥出发。

  他的目光直视向地上斩钉截铁回答的沃尼贾,那平淡如水的目光,不知为何在目视双眼的一刻,让沃尼贾发自内心地感到一阵控制不住的心悸。

  “沃尼贾队长,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?”

  沃尼贾惊疑地看着艾瑟亚,颤抖着嘴巴不知如何说起。但艾瑟亚不再给他时间,跨步上前,明亮的眼睛直视沃尼贾,淡淡开口。

  “你是神母教的人,没错吧。”

  沃尼贾脸色大变地扑通一声瘫坐在地,嘴唇颤抖着,却在巨大压力下什么都说不出来。艾瑟亚似乎也不强求他的坦白,依旧自顾自地淡淡说道。

  “原因很简单,如果如你所说只是觉得太子必败,所以才来投奔我的话,那时你应该和太子一样,赶往我应该去的黄金塔。可是咱们当时却是在寝宫见面,并且看样子,你不是偶然,是早就等在了那里。除了神母教中人,没人会知道这条秘道。”

  “以这个逻辑推测,你的确是打算叛离神母教的了,所以才并未声张,反而来投奔我。至于为什么会等在寝宫……”艾瑟亚思索着说道。

  “你是想两面下注吧。”

  “如果我真的去了黄金塔,必定会踏入太子在那里的埋伏。到那时,你就没有投奔我的理由了。所以你等在这里。若我回到寝宫,则太子必败,你便能直接加入我们。若我前往黄金塔,则我必败,你便仿佛什么事都未发生地,继续为太子效力。我说的对吧。”

  沃尼贾颤抖着,听到这样的回答,仿佛隐瞒的压力彻底释然一般,他苦笑着坐在地上,在无数拔刀围上来的士兵中央,并不抵抗地瘫坐着。

  “殿下不愧才智过人。”沃尼贾苦笑道。“不只是身份,连属下的心思,都完全摸透了。”

  “说的没错。我是太子属下,他身边神母教发展的内线。”沃尼贾颓然说着。

  “太子身边这样的人,从来都是不少的。可是如今太子已并未登基反而彻底垮台,二皇子成了神母教首选,我们这些太子身边的间谍,就已经失去了意义。所以我只能另寻门户。”

  “后面的打算,正如九殿下说的那样。看到九殿下出现在寝宫,我大概就已经能判断胜负如何了。在那一刻,我就要做出了选择。既然选择如此,倒戈歼灭太子在寝宫的全部兵力,也就没有丝毫犹豫了。”

  沃尼贾思索着,面露苦涩的自顾自说着。但艾瑟亚的目光无比冷淡,仿佛已经不在意他接下来说的了,淡淡回答他的,只有一句话。

  “你知道的。没人会把这样的人留在身边。”

  沃尼贾颤抖了,他当然知道。

  其实如果论迹不论心的话,在寝宫看到艾瑟亚的一刻,他就已经下定决心投靠九皇子了,包括后面听令剿灭太子余党,火烧寝宫,一路护驾,也全都是的确别无二心的听令行事,他已经决定从此效忠艾瑟亚了。

  但现在,说什么都没有用了,他只有死!

  艾瑟亚冷冷咬着牙,解下腰间的宝剑,丢到瘫坐在士兵环绕中的沃尼贾面前。

  “你的确为我立了一功,看在这个份上,你自己了断吧。”艾瑟亚的眸子,淡然地看着他。

  “今天过后,我不会宣传此事,依旧会将你作为平叛英雄的一员厚葬。”

  宝剑发出冰冷的声音,落在包围中的沃尼贾惊恐的面前,拔刀的士兵冷冷围着中间的他。

  沃尼贾盯着那闪亮的短剑,那苍白的面孔上自嘲般地苦笑起来。

  他不是什么神母教的狂热分子,也只是和太子身边大多数的内线一样,贪图些许钱财为她们做事。

  殊不知在走上这条路的一刻,就已经回不了头了。

  现在,光凭自己的身份,就已再无转圜的余地,更重要的是,艾瑟亚正要用他杀鸡儆猴,告诉所有被迫投奔来的太子党,怀有二心,只有这一个下场。

  的确是咎由自取,只叹自己走错了一条路,或是看错了一个人。

  如果自己当初没有踏出那一步,如果自己当初就能看清这位看似稚嫩实则雄才大略的小皇子,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?

  他拿起短剑,颤抖着架在自己脖子上,面对着艾瑟亚离去的背影,颓然说出了最后一句告别。

  “只怪……属下有眼无珠……您的确是……真命之主……”

  艾瑟亚听到了背后短剑落地的声音。他没有回头。庞大的队伍在卫兵护送下移动起来,向着远方的黄金塔缓缓移动而去。

  通往后园的大路上,士兵们抓紧时间搬运着木柴,蜡烛,灯油等一切能燃烧的东西,堵塞住通往黄金塔的直路,随着火把抛出,那直通后园的宽阔宫道瞬间腾起火光,转眼之间烈焰冲天。

  用这种方法封锁住直通黄金塔的大路,迫使前来的禁卫军前往黄金塔只能绕路攻山。

  艾瑟亚望着远处在风雪中映的夜幕一片通红的宫道,心中稍定。

  位于后园的山上,面前卫兵们正在紧锣密鼓地搬运着木石,依托地势一道道埋设着路障与刺马钉,再在其后搭设简易的防御工事,一道道布下阻击的防线。

  女仆们帮忙搬运增补着材料,就连平日养尊处优的大臣们,此刻也自发地亲下火线组织指挥着防卫。

  目睹着每一个人在目光之下各司其职往来的忙碌身影,此刻的艾瑟亚突然发自内心地感到,如今已支配主宰这一切的自己,就如理所当然一般。

  山下传来隆隆的闷雷,远方燃烧的宫道火红亮如白昼,伴着狂乱的飞雪映衬夜幕。

  艾瑟亚轻轻咬牙,远望俯视着黑暗的山脚下黑影攒动,似如漆黑的潮涌。

  发现捷径被断的禁卫军大队,此时已改变了方向,沿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向山上涌来,目标直指他们身后的黄金塔。

  艾瑟亚面色凝重如铁,轻轻握住佩剑,贴身软甲在斗篷下闪出隐微银光,看着逐渐涌上逼近的黑潮。

  他轻轻举起手,此刻已不需要手下留情,在这最后的一战,需要的只是成王败寇的杀戮。

  “给我打!”手臂猛然挥下,防守在前沿的士兵们发出怒吼,长弓与弩箭瞬间齐射。

  在黑暗掩护下向黄金塔涌来的禁卫军,猝不及防间遭遇迎头痛击,惊慌地人喊马嘶一时混乱。

  艾瑟亚派手下先行前往后园黄金塔联系守军,自己挑选了最精锐的士兵作为敢死队,亲自率领他们阻击在第一线,现在的他还不知道黄金塔已被神母教控制的消息。

  不可一世蜂拥上山的禁卫军,没有预料到对方抵抗的顽强,在猛然发起的袭击中阵脚大乱,纷纷中箭坠马。

  但他们不愧是精锐部队,在短暂的骚乱之后,马上在紧张的呐喊指挥中重新整队,两腿猛夹战马列队向上冲山。

  但被九皇子卫队们事先布下的层层障碍阻隔,冒着箭矢冲突不上来,反而拥塞在路障工事与守军的长矛下,进退两难。

  艾瑟亚看着对方先锋受挫,也并不下令出击,只是大叫着指挥继续维持防守。

  他知道对方依旧有绝对优势,如今只寄希望于派去联系后园守军的回报传来,让他们能即刻进驻黄金塔鸣钟宣告。

  山坡下方,披着漆黑甲胄的禁卫军狂叫不断,在狂暴的风雪中不断进攻,却始终被布设的障碍迟滞,骑兵的机动性发挥不出来,又被路障缝隙内刺出的长矛和狂乱的飞矢,压制的频频退后。

  “不许后退!重步兵顶上去!”

  军官的吼声隐约响在其中,困在狭窄山路上的骑兵败退下来,取而代之的是披甲的步兵举着厚实的巨盾推进,试图逐步拆毁阻碍的工事。

  九皇子这边,则是组织的少数精锐敢死队当先接战了,使用重型战锤和狼牙棒重击压制,同样迎头而上,双方面对面地拥挤在路障甬道之间激烈肉搏。

  这初试锋芒的小规模对碰,仓促应战的禁卫军一时确实未占到便宜,被攻击压制在路障与崎岖地形的狭窄通道之间无法前进。

  任凭仓促指挥的军官徒劳地大吼着,也依旧难有进展。

  但艾瑟亚沉重的心里没有丝毫放松,这只是决战前的小小序曲而已。

  虽然凭借地形优势,事先准备,再加上对方仓促而来毫无预料,一时间抵抗得到成效。

  但这只是开始,不管兵力还是战斗力都占据绝对优势的对方,这试探性的攻击,只是刚刚开始。

  真正的暴风雨,才刚刚准备拉起序幕。

  如今面前这一场战斗,是双方倾注打出全部底牌的决战。

  这一夜之后,将决定整个庞大帝国的归属与未来。

  言出法随,几乎在这一刻,随着禁卫军中传出的指令透过漫天风雪,仓促攻击的禁卫军士兵们,逐渐地退下拉开距离,无声无息地停止了攻击。

  整队对峙着九皇子工事后的守军。

  这一刻,刚刚还殊死拼杀的战场,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。

  无数披甲持刀的士兵,纹丝不动地在数十米的距离开外沉默地对峙,死一般的寂静,这一刻连黑夜中风吹雪的簌簌声都清晰可闻。

  披着漆黑铠甲的士兵,纹丝不动地列队站着,任凭雪花积在肩头盔顶,如同落雪的黑山。

  他们缓缓向两边分开,让出一条道路,簇拥着身披金甲的霍兰德走出阵前。

  那凝聚着复杂情感的冷峻面庞沉在雪夜中,狂风吹撩起他的头发,嘴角呼出细细的白雾。

  他像是整理起此刻涌上来的所有感情般地,抿一抿嘴,向那沉默的军阵高声喊起。

  “九皇子,可在这里吗?”

  艾瑟亚摆摆手,轻轻示意保护他的亲卫让开挡在他身前的身躯。

  迈步走出军阵。

  在这一刻,百感交集的兄弟二人,在众军对峙的阵前目光望向彼此。

  已经毋需开口了。此刻面对面对峙的兄弟,为何而来已经无需付诸语言。

  二人都沉默着,这一瞬间,如同并排共观着遥远而不可追的记忆,兄弟的音容笑貌在记忆中回放,脚下的皇宫曾映照着他们无忧无虑玩耍的身影,但现在,一切都回不去了。

  他们要为了脚下的一切,你死我活。

  “二哥……”

  这一句称呼,艾瑟亚的口中,在这场长久的血腥争斗中,久违地短暂发出软糯的声音,仿佛回到以前那个稚嫩单纯的小皇子般。

  “我……到现在也没有想象过,我们以这种方式面对面的场景。”

  他不是没有感情,即使看着多次陷害自己乃至几乎将皇宫化为地狱的亚伦,目睹他毁灭时,他依旧觉得仿佛万钧重石压在心口,更不用说曾和他无比亲密的霍兰德,即使知道他是敌人,此时此刻的艾瑟亚,依旧觉得彻骨的凄冷,仿佛风雪吹散了全身体温。

  但是现在,这一切已经被心中背负的执念堵死了。他们被命运推到此处,想退,也退不回来了。

  霍兰德的目光,同样从心情复杂的苦笑中望向艾瑟亚。

  “真是……明明才不久而已,却已经让我陌生了……九弟,你这么快,就长大了啊。”

  “是啊,二哥,那是必须的事。”

  艾瑟亚长长地叹息,但不再多说一句,可能比自己都了解对方的内心的兄弟二人,都知道,无需劝说对方,也无意义多言。

  唯一需要做的,就是用行动,用手中的剑,为这一切的一切画上句点。

  在这一刻,骨血相连的兄弟二人,重新抬起头来之时,无声地将所剩的一切温存挥之而散,面对面的面庞同时淡淡地露出肃杀,如同聊天一般,说出了各自的最后一句话。

  “九弟,二哥会杀了你。不是玩笑。”

  “别说大话了,二哥。会死的,是你。”

  瑞贝卡半跪在地上,拄着血迹斑斑的刀,那已经浑身是带血伤的清瘦身体微微颤抖着,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。

  南丁格尔的匕首已经刺到面前,此刻毫无疑问就连她自己都知道,强弩之末的这幅身体,已经不可能赢了。

  但她没有放弃。

  南丁格尔的攻击来临,这一刻,她竭力调动全身残余的力量暴起,不再躲避,本来她也没有躲避的余力。

  双手猛推刀柄,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中不躲不避,迎着刀尖直上,将锋刃尽全力直指对手的方向。

  她下定了决心同归于尽,即使已经到了这种状况,依旧拼着全力也要在临死之前再带走一个。

  刀光闪烁如同流星直射对方,这惨烈的最后攻击中,毫无保留半点回头的余地,无视对方即将的攻击,目标只有对方的头颅。

  双方的攻击,几乎在同一时间,以同样的轨迹直指对手。

  风声呼啸间,瑞贝卡决绝的面庞上,仿佛捕捉到猎物一瞬破绽地绷紧,获得希望地双眼圆睁。

  是自己更快一丝!

  瑞贝卡的眼中猛然光芒迸现,庆幸于自己抓住了这可能是生死之差的一丝先机。

  她已经将生命置之度外,那决然的双眼中一心只有对方的头颅。

  斜刺又突然上挑的柳叶刀,轨迹在飘雪的夜色下折返出霜寒般的斩击,有如一弯银亮的月光。

  这是她最后的绝技。

  “燕归来。”

  南丁格尔冰冷的瞳孔猛然收缩,即使那冷酷的粉色眼眸中此刻也在危机感中摇曳起来,猛然侧身躲避,但已在那捉摸不透的折返刀光下无处遁形。

  即使是她,也只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致命处。

  银光划过寂静的夜中,带出鲜红的连串血珠随刀刃迸散,下一秒,南丁格尔肘下的半截左臂已应声飞出,断裂处猛然飙射出喷涌的血。

  是……我赢了……

  瑞贝卡的脸上露出成功的庆幸,但下一秒,那双眼中猛然转变为不可置信的惊骇。

  避开致命攻击,此刻断臂的南丁格尔,那精致的面容上面无表情,冷若冰霜的眼眸中除了一开始的半分惊讶后,此刻竟毫无半点摇曳与感情,令人毛骨悚然的面无表情,仿佛被削飞的手臂不是自己的一般。

  下一秒,她手中的匕首,同样捅进了瑞贝卡的侧腹。

  “呃啊……”

  柳叶刀“当啷”一声掉落在地,瑞贝卡捂着侧腹跌坐下来。

  沾满鲜血的手颤抖着紧紧抓捏着伤口,但飞速渗透的鲜红依旧肉眼可见的在半边衣服上蔓延扩大。

  她满脸苍白地咬着牙,颤抖着身体想要站起来,但精疲力竭的身体在剧痛之下,终于再也挤不出半分力气。

  瑞贝卡不敢相信的目光,勉强望着不远处落地的南丁格尔。

  她冷着脸,就如同毫不在意一般望向只剩半截的左臂,右手快如闪电的一串起落,黑色的缝合线翻飞之间,几秒钟之内如同灵蛇般穿过组织与皮肉,外露的手臂断口瞬间一圈圈缝合并拢,然后抬脚将地上自己还在流血的断臂随便踢到一边。

  这家伙……感受不到痛觉吗?!

  看着面无表情继续缓步逐渐逼近的南丁格尔,即使是瑞贝卡,此刻也发自内心感受到一股头皮发麻的恐怖,那美貌却冷酷毫无半分感情的身躯,仿佛早就与她能理解的“人类”,联系不起来了。

  神母教……到底在制造什么样的怪物啊?

  她闭上了眼睛。

  虽然不了解对方究竟是“什么”,但关于自己的情况,至少是无比清楚的。

  她已经身受重伤,精疲力竭,颤抖脱力的双手此刻只有冰冷的麻木感,就连捡起不远处的刀站起来,都做不到了。

  她等待着南丁格尔走近,和想象中的大限到来。

  然而想象中的冰冷剧痛却迟迟没有传来,瑞贝卡心觉有异,这一刻,她敏锐地听到了来自风中隐约的某种奇异哨音。

  她惊讶地抬起头,只看见面前不远处的南丁格尔同样面露不可置信的惊讶,扭头穿过风雪远远看去,那里似乎是太子宫的方向。

  南丁格尔死死盯着她,眼中凶狠的杀气闪烁,似乎在咬牙权衡着作何选择。

  短暂的犹豫挣扎后,她还是恨恨地转过身去,放弃攻击已经危在旦夕的瑞贝卡,朝着发出声音召唤的方向赶去。

  在迈步的一刻她转过头来,冷冷地最后看了一眼表情诧异的瑞贝卡,面无表情地说道。

  “你运气不错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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